夜幕鎮破曉的天光投下雲層的時候,籠罩在夢想大陸的陰霾也終於開始散開。屹立在群山之巔目睹這場浩劫的人如釋重負,這是一場足夠寫進史冊成為傳奇的戰役,同時,參與這場戰役的每一個人,也將自己加冕成了永恆的傳奇。
朝陽自東方的雲雀谷率先露面,繼而跳躍,升起,直至熾烈成耀眼的光點。百廢待興的夢想大陸此刻就像攤墜在迷霧中的一顆琥珀,等待清風徐來,等待明月似霰,等待一個人,席捲紫薇之氣,快馬加鞭而來,這個人,就是雲飛揚。
等待雲飛揚的是一個春天,對於世界,對於節氣,都是一個春天。
明月城外的草是苦的,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去城裡東南角偷一個饅頭,雖然有一頓毒打,但足夠果腹。倚靠著城牆的小乞丐伸手碰了碰發脹的嘴角,積了淤血的傷口瞬間讓他嗆出了幾滴淚。他低下頭,讓眼睛裡的波光不露聲色地閃進懷裡,隨即閉目養神。
“你這小乞丐平日寬待幾分倒是越發沒分寸了,賣藥郎錢袋子的主意你也敢打?!”來人一把揪起小乞丐的頭髮,隨著話音徑直往城牆的磚石上撞,小乞丐額前血流如注,鮮血從半張臉流下來,滴進衣服,染成了玄色。
小乞丐頭依然暈暈的,氣勢卻硬撐著,雙手反抗著賣藥郎粗糙的大手,側目怒視,“我沒有!況且寬待也是城東南的爺爺寬待,又與你賺黑心錢的何干!”
“嘿!你這乞丐真當沒人能降了,今天我就……”說著賣藥郎掏出背簍裡割草的鐮刀作勢要砍,小乞丐耿直著脖子,鮮血浸了眸子,面部略帶猙獰地注視著頭上的寒光。
“刀下留人!”遠處一人一馬奔騰而來,塵煙漫道,馬兒上的人及時勒住韁繩,馬兒前蹄高高躍起順勢打飛了賣藥郎手裡的鐮刀,隨即從小乞丐的頭頂呼嘯而過。少年側身下馬,麻荊的白衣,舉止溫潤有禮,引來路人側目。
“這不是雲家長子嗎?算來也有數月沒回來了。”
“聽說雲家老爺生前最疼愛這個長子,可惜雲老爺子剛仙逝就不見了蹤影,哎……”
“你又懂什麼,人家雲家兒子是被高人看中外出遊歷去了,聽說那高人能執旗而飛,本領頗大!”
下馬的少年對著看呆的賣藥郎拱手,“在下雲飛揚,如今城中人丁不足,課業甚多,不知這小兄弟何事惹了這麼大的怒氣?”
說來賣藥郎也是苦命的,亂世逢生卻也沒托投個好胎,整日混跡山林,和草藥鳥獸為鄰,昔年嚴冬,也著實沒少受了雲家老爺的恩惠,如今見到雲家少爺,昔年潦倒的景象卻和這小乞丐應了情,於是沒意思地放了手。
“本也不是要緊事,只這乞丐手太不乾淨了些,莫不是我多心,我丟了的錢袋子,准是被他摸了去。”賣藥郎垂了手,明明個頭比雲家少爺還高些,此刻卻發不出方才的半成氣焰。
雲飛揚低腰垂頭,看了眼這個瘦弱的孩子,雙眼瞇起來,“我倒覺得這小兄弟很是聰明,該不會做這下等事。”雲飛揚站直面對賣藥郎,拿出幾塊銀兩交到賣藥郎的手心,“此番外出恰好傷了筋骨,需你的千金藤救急,多餘的銀兩權當賠你的損失。”
賣藥郎伸手接過,留下背簍,連聲道謝而去。
雲飛揚翻身上馬,身體前傾半個身子探出去,對著低頭不說話的小少年,“喂,煩勞這位小兄弟替我到府上送個藥材啊?”
“你叫什麼名字?”
“沒名字。”
“那你的家人呢?”
“被妖怪打死了。”
“……”
“那你平日住哪啊?”
“城牆下面。”
“城牆下確實是個好去處,不過我就沒這麼幸運,這高牆跳起來都望不出去,喂,你要不留下陪我做個伴吧?”
“……”
“行不行啊?男子漢痛快點。”雲飛揚坐在屋外庭下的臺階上,嘴裡叼著一根過山龍,隔著門向裡面喊話。
半晌門從裡面被推開,一個身影伶仃的小少年從裡面走出來,極是蒼白的皮膚上東一道口子西一道傷疤,此刻穿著玄色的衣服,更顯得氣色極差。
小少年逆著光看眼前這個恩人,腦子飛快過了一遍,怯怯地低了頭。
雲飛揚奇怪了,“怎麼?你這小小年紀還有認床的毛病?”
小少年吞吐著,“……我確是做了下等事了。”
雲飛揚低頭去看,“那藥郎的錢袋子,果真你偷的?”
小少年猛抬頭,“那自然不是,不過饅頭是我偷的,想來偷饅頭和偷錢袋子,都是下等事……”
雲飛揚笑了,“我當是什麼,和師父雲遊這幾年那林中的果子、山下的泉水想來也不知道偷了多少呢,為這五臟廟的事,算不上偷,來日再做果報銷了便是。”
小少年抬頭,春日暖陽一點點打亮他的臉,光落下來,空氣裡都是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小少年偏愛穿玄色的衣服,春去秋來不改,轉眼竟也到了束冠的年紀,只是長髮束了冠,越發覺得這人瘦弱伶仃。
“你這體質虛寒,冬日也敢開著窗夜讀?怕不是覺得命格壽數太長?”雲飛揚踏靴直入,眉宇間漸隱了年少青澀,舉止倒更有了些決斷的霸氣。
玄衣少年放了書,斂手喝茶,眸子微動,才開口,“方才窗櫺上閃了顆流星,一時手癢觀著天象給自己算了一卦……”
雲飛揚皺眉打斷,“我聽你那教書先生說,你這派給自己測卦可是大忌,是要死親友絕九族的?”
玄衣少年放了茶,“我本就是命裡孤星的路數,偶爾犯忌不是大事,倒是這卦象裡的箴言,卻很想和你說一說。”
雲飛揚收袍坐下,隨手把佩劍卸下,低頭撫弄流蘇,“卦裡說了什麼?”
玄衣少年站起身,走到窗邊,寒氣襲來瞬間讓他的面色白了幾分,雲飛揚旁眼瞧著沒作聲,聽玄衣少年說道,“星漢之上,山河之北,有七元解厄星君主命數,其中北斗第七星化氣為耗,主鰥寡,主孤獨。凡軍營中,衝鋒陷陣,身死力竭,在所難免;凡對敵中,孤軍深入,朝不保夕,于萬人前,先破後立,是為破軍。”
玄衣少年轉身,看著那個紫薇星數的人,“我就是破軍星降下的人,想來,我生來,便是助你的罷。”
雲飛揚定定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年,目光逐漸凜冽犀利,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定然看著尚比自己低半個頭的少年,“我誠然是要破一破這個大陸的,妖魔亂道的時月已經過去了,但深埋在人心中的恐懼和欲念卻並沒有消減分毫,如今還離我想像中的四海盛世差的很遠,可這四海盛世中,確然是有你一方淨土的,踏著破碎屍骸保命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曾在刀口舔血的英雄也絕不希望有更多人犧牲……”
雲飛揚看著窗外的明月,語氣緩和下來,“這江山是亙古不變的,能一統的唯有人心罷了,在平定四方的路上,我希望能看到更多新月拂照仍處黑暗的大地,也希望玉龍再次騰飛的時刻,你能與我並肩看天下。”
月光透過雲飛揚的輪廓映在少年的眼睛裡,他看到雲飛揚的身遭籠在一層銀光中,少年方才還在為自己找到了存在的意義而暗自竊喜,轉瞬卻發現自己的價值元比自己想像的重要。
他聽到雲飛揚說,“莫再說你沒有親友了,在這個世界,並肩看過月光的,大抵都稱得上一聲親友。”
“陛下,城破了……”
角樓上凜冽的風聲無情地灌入雙耳,這一句報信聲音顫抖,音量似乎比城下火光中的哭喊聲還弱。
但雲飛揚還是聽到了,他淡漠注視著身邊已經被火舌吞沒大半的玉龍新月旗,國在旗在,國亡旗倒,旗杆轟然落地時,迅速下墜的旗子如同一顆即將泯滅的流星,畫出一條筆直火線的同時甚至照亮了被敵軍懸在城門上的將軍頭顱。
“陛下,城破了,末將護送您暫退,留得青山在……”
“川國,亡了。”雲飛揚自言自語,他平視遠方,通明的戰火中,兵戈聲和嘶喊聲夾雜在一起,此刻雲飛揚腳下的疆土已經被瓜分殆盡,只剩下“飛揚皇帝”這個名號成為不知該譏諷還是追憶的稱謂。
“先生聽這聲音,和多年前像極了。”他伸手摘下頭頂的王冠,冰冷的珠玉紛紛掉落的時候,他說,“先生或許不知,多年前太息之戰,也有這樣的哭聲,只是彼時同仇敵愾沒死在魔族手裡的人,如今卻倒戈相向,要葬身同族之手了……”
雲飛揚一把扯下身上的褂袍,露出裡面的一身戎裝,他縱身躍下角落,飛馳的速度比方才的旗子還要快,他身邊的先生來不及反應,伏身去看時,只見雲飛揚拔劍斬落了城門的吊繩,將將軍的頭顱用褂袍包裹,然後雲飛揚短暫地朝先生看了一眼,嘴角帶笑,那是他和雲飛揚的最後一面。
真實無比的下墜感讓雲無心瞬間從昏厥中驚醒,尚未完整恢復意識時便感到無數花葉在眼前疾速閃過,隨即他便看到了前方霹靂火在林中穿梭奔跑的背影。
“無心哥哥,你終於醒啦?”千幻蝶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霹靂火聞聲回頭,很快找到一片隱蔽的空地停下來。
“木頭你可算醒了,這感知和追蹤可不是小爺強項,這一路又是追又是躲,煞是憋屈!”霹靂火扶著雲無心在樹後坐下來,嘴裡喋喋不休,一刻不消停。
千幻蝶掌心升起一盞明火,口中默念有詞,直至火焰變為粉紅色才緩慢渡進雲無心胸口,“師姐的禁咒已修煉至六七成,我雖不能盡解,但師姐也未下狠手,心脈尚好,休息片刻想來就好啦!”
霹靂火抱臂靠在樹上,“小蝶蝶,你那師姐盜取你家秘寶,燒毀你家書樓,難為你還為她說好話。”
雲無心突然伸手觸地,腳下以手掌為中心瞬間顯現一個發著綠光的八卦圖,片刻後其中一個方位驟然變亮,隨即顯現出猩紅色的凶象,“西南方向有動靜。”
霹靂火握拳警惕,小聲開口,“是那妖女布的陷阱?”
“不對,是活物。”
說著西南方的草叢中猛然竄出一個身影,照著霹靂火的面門就撲了過來。霹靂火還來不及看清便一拳打在那東西身上,那東西滾出兩米外迅速爬起來,以極端怪異的姿勢站了起來,衣不蔽體,瘦得只剩一層薄皮包著骨頭,但眼神發著紅光,一口獠牙從嘴裡外翻出來,勉強能看出是個人形。
雲無心觀察著這東西的動作,“這情形,似乎是被魔族感染了?”
霹靂火祭出長槍,額上的發帶在夜風中飄揚,“哼,管他是什麼東西,讓他先嘗嘗小爺的槍法再說!”
千幻蝶扶著雲無心,面對如此可怖的景象還未來得及提醒霹靂火小心,便見到他已和那東西纏鬥起來。那東西看似瘦弱無力,身軀卻如同刀槍不入一般堅硬,霹靂火幾個回合雖打得主動,但也只是平白消耗氣力,那東西不見掛傷不說,眼睛更是猩紅異常,被激怒後力氣也增了幾倍。
霹靂火雖英勇果斷,但在長久戰面前卻是實實在在的短板,此刻明顯後勁不足,幾次抗衡竟開始出現被那東西逼退的現象。情急之下,他一杆銀槍橫掃而出直沖那東西眉心,下盤卻驟然留出極大的破綻,那東西雙腿向前跪地躲開槍頭,伴隨著骨節折斷的清脆聲,那東西一口獠牙也作勢咬上霹靂火左腿。
雲無心捏訣作符打在那東西左臉,讓它偏離方向撲了空,此刻一束紫光卻自霹靂火身後飛躍而出,一記勾拳自下而上將那東西打至半空,隨即一個被紫光包圍的身影也懸浮過來,月光下憑空交織成一張堅韌的紫光網,將那東西牢牢困住,“怎麼這時倒看起熱鬧了,方才追我一夜的厲害哪去了?”
紫嫣然清冷魅惑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霹靂火負槍飛上半空,長槍掃出一道華麗的弧線,槍尖疾馳如一條翻騰出海的游龍,直奔網中困獸而來。
紫嫣然出言提醒,“直刺頭頂百會穴!”話畢,霹靂火倒掛改勢,自上而下貫穿了那東西的頭,紫網猛然收緊,二人翻身落地,那東西頃刻如同斷了線,眼睛上的紅光慢慢熄滅,紫網消失後,瞬間墜落在地。
千幻蝶扶雲無心站起來,霹靂火橫槍在千幻蝶面前,提防那東西死灰復燃。
只見紫嫣然款步走向那東西,居高臨下俯視著姿勢扭曲的殘骸,雙手緩慢抬起,暗夜裡驟然飛來無數桃紅色的花瓣,花瓣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逐漸凝成一顆
生起無數條極細微的紫色絲線,絲線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逐漸凝結成一顆梅色的法珠,螢光閃閃,熠熠生輝。
“是淬羽!”千幻蝶輕聲開口。淬羽是千幻家族世代守護的法寶,此番幾人追來,便是因為它了。
紫嫣然右手祭出淬羽,指尖流轉變幻之間操控著法珠突然打入那東西的胸口,全身蒸騰的黑氣以肉眼可見的軌跡快速向心口聚攏,隨即一束耀眼的朱光從那東西的七竅迸濺而出,眾人再看去時,只見法珠淬羽已然回到了紫嫣然的掌心,珠中黑氣縈繞不絕。
霹靂火湊前去瞧,那東西黑氣雖然盡除,心口的位置卻徒添了一個缺漏,千幻蝶看到這番景象,喉嚨發緊,“驅魔逐魅術。”
霹靂火不免也皺了眉,“你這妖女也太噁心了,欺師滅祖,偷盜放火就算了,如今還殺人誅心,無惡不作啊你!”
“一個是殺人誅心的陰陽妖女,一個是魯莽無謀的愣頭村夫,說人族無情無知,如今一見,卻不得不信了。”輕靈幽緩的聲音自不遠處的崖頂發出,瞬間引起霹靂火和紫嫣然的警覺。
雲無心尋聲看去,明月下佇立的剪影婀娜搖曳,身形玲瓏,氣質優雅,只是身後的尾巴出賣了身份。
“是異族靈貓。”
霹靂火一步向前朝著崖頂的方向遙指,“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月下身影輕笑,“我是誰並不重要,只是這魔物雖已伏法,你們卻不想知曉來由嗎?”
紫嫣然掌心的法器淬羽此刻仿佛已將繚繞其間的魔氣吸收乾淨,她俐落地收起法器,絲毫沒有在意千幻蝶略顯失落的神情,如同這本就是屬於她一樣,“嗜血貪食,體貌無狀,與尋常被魔氣侵染心智的魔人不同,倒像是魔人相食怨念集結所化的傀儡。”
千幻蝶初次聽到這等令人生怖的言說,顫抖著唇齒小心發問,“師姐,你我同門修習,這些……這些事情你是從何得知的?母親……母親不是說,妖魔之論……不過是傳聞嗎?”
紫嫣然借著月光盯著身下形容枯槁的傀儡,表情冰冷,“可笑,我這不知來歷的無名之輩,豈敢和陰陽世家千幻族大小姐妄稱同門,早在你抱著蜜罐聽著童話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死人堆裡,不知爬過多少次了……”
“師姐……”千幻蝶凝眸,她只知陰陽秘術向來分醫術和魅術兩個分支,然而後者太過陰邪詭譎,她一直以為修習後者是師姐自己的選擇,如今想來,雖然身處同門,但二人懸殊的又何止身份,血脈、經歷,乃至命格,她和紫嫣然過去儼然活在兩個世界裡。
雲無心觀察地上的傀儡,“看它的服飾,依稀像是清嵐國的作派,只是西南方向……該是從明月城來的才對。”
“看來人族倒也不全是無能之輩,既然生了傀儡之亂,必然有魔軍暗夜作祟,那不妨猜猜看,這魔軍,又何處而來呢?”
月下身影語調緩慢,聽在急性子的霹靂火耳中卻著實心躁,“我說你這人能不能痛快說話,小爺此行勢要抓這妖女回去,沒空同你玩這腦筋遊戲!”
“噢?回去?若這片大陸都沒了,你能回去哪?”月下身影輕點腳尖淩空而起,月光下席捲飛葉消失於眾人視野,只留下淡淡一句話縈繞在這片山林中回蕩。
“魔靈將醒,鬼派現世,明月摧城,霧裡尋花。”
空靈的聲音穿越蕭瑟的樹林逐漸歸於平靜,碩大的月亮下只見一片樹葉自方才神秘人站立的崖頂飄搖旋轉而下,慢慢落在千幻蝶前伸的掌心,周圍寂靜得可怕。
霹靂火回身收起長槍,抬腕時故作輕鬆,“危言聳聽,不足為信!依小爺看,押了這妖女回去銷案,再好好探一探這明月城的門道!”
紫嫣然哂笑,雙手驟然牽起數根不知何時注入靈力的絲線驟然將霹靂火三人收攏,腳下法陣的光芒也隨著力道的增強將周圍染成白晝,三人背對背被牢牢束縛,霹靂火暗自掙扎,渾身卻如同被封了經脈,頓感無力。
“憑你們想抓我?怕是癡人說夢!”紫嫣然回身躍到樹上,居高臨下俯視著這三個在她看來幼稚可笑至極的人,轉頭飛身走遠。
霹靂火一腔怒火無處宣洩,破口叫喊,“有本事和小爺單挑,竟使這卑鄙手段算什麼好漢!”
雲無心聽著霹靂火毫無意義的反復叫喊,耳中充斥著不重樣的叫駡,望著早已不見紫嫣然身影的方向,輕輕歎氣……
明月城,十五月圓夜。
月高懸于明月城頭,圓而近滿。
如銀似錦的月光自穹頂之上傾瀉而下,穿越星川和雲層將整座城池浸潤在這片永不熄滅的芒色之中,又因這明月城奇特的地理位置和周圍山川走勢,這片土地如同被神明護佑一般,在城西的天空下創造出一個無比真實的月球模樣,彼方形狀,觸手可及。
而如今,當霹靂火、千幻蝶和雲無心走進這座城時,卻只有無邊的死寂。
按照雲無心的猜測,若是那靈貓族所言非虛,此刻的明月城大抵已經因為魔軍的潛入淪陷大半,況且明月城本就不是四國的管轄之地,魔軍看準時機趁虛而入,這城中的光景可想而知。但常備軍隊兵力再有限,也不至於在魔軍面前毫無抵抗之力,打鬥的狼藉現場勢必是要有的;而若是真如霹靂火所言,靈貓族只是危言聳聽,依明月城的舊典,此時正該是花燈市熱鬧非凡的時辰,而雲無心看到的明月城,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奇了,這城裡的人都哪去了?”霹靂火雖嘴上輕描淡寫,面對戰鬥卻從不大意,此時祭出的長槍負在身後,行走在光潔無人的長街上,場景卻有些微妙。
雲無心站上明月城中心的泉池中央,舉目四望後向千幻蝶開口,“千幻姑娘,聽聞陰陽家有一門奇絕的幻術分支,有催眠化形的效用,不知傳言是否可信?”
千幻蝶低頭沉思,“嗯……家中確是有這樣的術法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有一種叫做‘化霧朦朧’的術法便可催眠,化形的話就更簡單了,只需依口訣施咒便可。”
雲無心認真聽著千幻蝶的話,不時點頭,千幻蝶問道,“無心哥哥,你是想到什麼了嗎?”
“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應是有高人用了相似的催眠術改變了我們看到的一切,又強行化去了真實的景象。”
霹靂火一向癡迷近戰肉搏,對術法可謂一竅不通,“還有這等了得的法術?小蝶蝶,看來你比我想像得還要厲害!”霹靂火雙眼彎成虹橋,呲著牙毫不顧忌雲無心的感受。
千幻蝶法杖微微遮臉,指節接觸到臉頰,紅得發燙。霹靂火卻似乎沒在意,轉頭沒頭沒腦問道,“話說回來木頭,那這催眠術可有法化解?”
雲無心右手劍指豎在眉心,左手自唇邊飛快劃過,沾帶著被咬破拇指流出的鮮血,迅速在地上結下陣法,口中念叨著不知在說些什麼,只聽最後一句鏗鏘有力的念詞,“太初歸元!”
金黃色的光暈自陣眼凝結,開始向四方緩慢引渡,赤裸的現實自雲無心腳下揭露,殘忍到讓人寧願相信這才是幻境……
屍體,殘破的屍體,辨認不清面目的屍體。
鮮血,猩紅的鮮血,滿城流淌未乾的鮮血。
霹靂火轉身遮住了千幻蝶的眼睛,他放眼望去,街市樓閣,長街高牆,尚未凝固的血成攤地向下滴落,姿態各異的屍體大多並不完整,霹靂火忍著腥氣仔細觀察了幾具,都是在要害處被一招致命,或撕咬或抓扯,無一例外。
雲無心破了幻術,起身便覺靈力透支,又因方才被紫嫣然封印心脈,本就不該強行調用靈力,此刻靈力虛耗和經脈受損一併發落,雙眼一黑徑直向後仰倒。
“先生好雅興,春雪未消便在這長亭風口下撫琴,當真是自持破軍星的命格,認定此身無虞了。”
凜冬雖過,初春疏朗的晨風貫入長亭後,卻仍是帶了三分冷冽,頃刻翻起撫琴人玄色的衣袍,冷氣入懷,惹得撫琴人眉心一皺。
“本已是世人稱頌的‘飛揚皇帝’,若被外人知道,還是這般慣會揶揄逞口舌之快,不知又當作何感想。”撫琴人弄弦未停,只是唇色稍白,口中呼出寒氣連綿。
“先生這是在取笑我?”雲飛揚劍眉一揚,不經意露了王者之氣。
撫琴人不畏,“怎敢呢,冬日身子僵冷,借這七弦暖暖罷了,少爺可聽得出什麼?”撫琴人微笑,面容一動,雖有笑意浮現,但盈盈眸色下,更顯得面色憔悴,隱約可見隱疾未愈的樣子。
雲飛揚臨風閉目,琴音恰好從肅穆轉而跳耀起來,音色清越,“方才是溪山夜月,雖有淩寒傲骨之感,但曲調深沉,萬物凋零,未免太悲壯了些,此時的轉折如叫月穿雲,太虛中游,飄逸不群,倒是很襯梅蘭的氣節。”
撫琴人指節青白,嘴角微揚,琴音突然哀鳴不絕,大河橫斷群山玉碎,肅殺中又有玉帶飄飛的仙姿,“此刻呢?”
“雲霞乍開,青鳥啼魂,和初始曲調相似卻又不同,更添了生靈問世的悲戚,長歎聲,經久恍若隔世……”
砰——琴弦驟然斷了。
“陛下,天水平原一帶有盜匪起勢作亂,現已起義南下!”
撫琴人斂手,凝眉深思,“今年冬日長苦,盜匪之流饑寒甚久,想必起兵這等下下策也謀劃多時,雖有天水一帶率先突起,但太息、沙洲、清溪等地亦不可小覷。”他轉而面向一語不發的雲飛揚,拱手作揖,“前月苦於冬日漫長,以平日所學調教了一隊新兵,煩勞陛下一同帶去歷練一二,戰力雖弱,願效犬馬之勞。”
“先生的琴弦斷了,後面的曲子,只好下回再聽先生賜教了。”
雲飛揚斜眼看了眼斷弦的琴,轉身面向來報的士兵,眼神全然不似聽琴時的樣子,飛揚跋扈,睚眥盡裂。
明月城淡府別院。
“雲公子並無大礙,脈象雖有虛耗,此刻服下湯藥,歇息一夜,明早醒來也就無恙了。”
“淡姐姐,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啦,不過這城中……”千幻蝶方才所見慘像猶在眼前,萬千個疑問不知如何道出。
霹靂火背靠長廊,抬眼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子,一身粉色的錦衣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出身,舉止嫺靜優雅,眉眼間棲水含波,天生自帶一股愁緒,看似弱柳扶風,但從方才她施展醫術的本領,法力絕然不低。
想著,便出口問道,“這城中幻術是你布下的?你又是何人?”
千幻蝶轉頭看向霹靂火,“淡姐姐是兩朝名門淡府的千金淡清秋,淡府和千幻家同樣在永澤城,因為聲望在外,所以兩家素來交好,此番見到淡姐姐,真是意外又驚喜!”
“對了淡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呀?”
淡清秋看著眼前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眼眸含著暖意,“其中緣由說來話長,此番同行的還有陰陽宗師天璣子前輩,我帶你們過去詳談,也好讓雲公子好生歇息。”
千幻蝶訝異,“師伯原來也在?”
十五月圓夜,明月城正值花燈節祭月神的重要儀式,事發後從城中逃出的傀儡也自然不止霹靂火遇見的那一個,更多的傀儡沿小路瘋狂逃竄,將一行跑商的車隊攔路堵截,商隊倖存者拼死趕回永澤城,正巧遇上淡府當值的家丁,家丁來報時,陰陽宗師天璣子正在門中做客,故淡府家主派遣淡清秋跟隨天璣子先行查探……
別院廂房中,淡清秋簡要說明前情,霹靂火忍不住發問,“這傀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不人不妖,也太抗打了吧!”
聽到霹靂火的話淡清秋眉頭一蹙,像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
“淡姐姐,你和師伯比我們早到這裡,可有看到什麼?”千幻蝶側頭問道。
淡清秋站起來走到窗邊,猶豫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我從未見過那樣的術法……”
淡清秋從未見過那樣的術法。淡清秋和天璣子趕到明月城時,城中尚算倖存的城民已然不多,夜幕月光下,無數裹著黑霧的魔兵在街市大肆撕咬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但是對於淡清秋來說,真正詭異的倒不是濫殺的魔兵,而是在這一派亂象中,她依稀可見有協力廠商勢力在趁亂吸食人類的精血,凡是被吸食精血的人,全部如同被邪魔附身一般,面容枯槁身形怪異,多數當場暴斃,只有少數出逃,也就是霹靂火和商隊遇見的——“傀儡”。
“我懷疑,此番魔族夜襲明月城,或許就和這些吸食精血的人有關。”淡清秋暗自下了結論,雖違背常理,但眼前曾目睹的一切,全都一一導向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霹靂火一時難以接受,“你是說,有人刻意引出魔族作亂,趁機吸食同類精血?這也太殘忍了吧?會有這樣的邪門法術流傳於世?”
天璣子撫須長歎一聲,“這位小兄弟所言清秋也問過老夫,但老夫苟活幾十載,自問也見過許多奇門異術,但這片大陸未知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各門宗法,隱秘流派,沒聽說過的術法浩如煙海,寧可錯信,也萬不可失於防備。”
“對了!”霹靂火好像想起了什麼,“老前輩,來路中我們曾遇見一個貓族的神秘人,也提起過明月城的傀儡,臨走還留下四個字四個字的話,小蝶蝶是什麼來著?”
千幻蝶仔細想了想,“嗯……魔靈將醒……鬼派現世……明月摧城,霧裡尋花。”
天璣子聞言沉思,低聲反復吟著這兩句暗語,“所謂鬼派大概便是指的這吸食精血的詭秘流派,明月摧城指的是今夜的突變,霧裡尋花……霧裡……”
霹靂火對這種猜謎極不擅長,讓他在這裡玩文字遊戲,還不如出去痛痛快快打一架,此刻看眾人都跟著天璣子前輩低頭沉思,心裡如同幾萬字螞蟻在撓,後悔當時沒追出去讓那神秘人交代個清楚。
“若是但從字面理解,這大陸中有霧氣的,除去尋常山林,便只有清嵐國境內,可這清嵐國所處高原,卻從未聽聞有什麼花……”
千幻蝶想起來,“清嵐國?記得無心哥哥說,我們遇上的那個傀儡便穿著清嵐國的衣服!可是這明月城中的村民,怎麼會穿著清嵐國的衣服呢?”
淡清秋聽到這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還沒多想,便被霹靂火出言打斷了思路,“那就簡單了,明早直接去清嵐國一探究竟,何苦在這裡幹想!”
淡清秋目睹這少年雷霆心性,雖覺莽撞,但勝在英勇可貴,瞧著千幻蝶不時望向少年的眼神,個中情愫也感知了七八,心下替這個鄰家的妹妹開心,但今夜目睹的慘像絕非偶然,今後事端不斷時,卻不知今時的種種,是緣,還是劫了……
夢中琴音繁複擾了一夜,雲無心從琴音中醒轉過來,猶記得曲調悲戚,抬眼看天光乍現,已是清晨了。
雲無心從房門走出,轉而不知怎地拐入庭院,遠遠便聽千幻蝶和一女子的聲音。
“是無心哥哥醒了!”千幻蝶看到雲無心,熱情地抬手打招呼。
不算昨夜的搭救,淡清秋和雲無心這是初見。
“永澤城淡清秋,見過雲公子。”
雲無心雖然一夜長夢此刻頭腦昏昏的,但禮法卻不怠慢,拱手道,“清風村雲無心,昨夜可是承蒙小姐搭救?”
淡清秋正要開口,卻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悅耳銅鈴聲,長廊中款款走來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衣少女,挽手提燈,赤瞳兔耳,迎著晨風緩步輕移,乖巧而靈動。
“點點?”千幻蝶從淡清秋背後冒出頭,閃著大眼睛看著走來的少女。
點點歪頭微笑,“昨夜傳書,千幻夫人聽聞你中途折到明月城,擔心會有變故,特邀我前來相助。”
向千幻蝶說明來意後,點點赤紅色的眼睛便鎖定在淡清秋和雲無心身上,“清秋姐姐和雲大哥同門許久,卻不想竟互不相識,想來該是丹寧道長不夠稱職呢。”
淡清秋和雲無心同感驚訝,兩人都是拜入道法宗師丹甯門下多年,但竟從不知門中還有對方存在,但想來一個常駐永澤城,一個隱居清風村,都是淡泊不多話的性子,再加上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互不相識也是自然了……
“小姐竟也是師父門下,昨夜幻術陣法,在下還以為是小姐所設。”
“雲公子說笑了,倒不知是什麼破綻,讓公子察覺到幻術?”
“西方月相,昨夜十五,月雖近滿,但尚有一夜成圓,昨夜幻術中月相雖也仿了九成,但仍少一分殘缺,這世間萬象,太過美好的,大多不過夢幻泡影,如露如電。”
霹靂火在一旁摩肩擦掌良久,此刻就等沖上天蒼城亂刀斬亂麻,見這二人沒完沒了不由打斷,“我說,這天蒼城還去不去了,天都要黑了!”
清嵐國詡然峰。
昏暗幽長的通廊裡隱約聞得滴滴答答的水滴聲自深處一聲聲傳來,富有規律的節奏伴隨著靈貓的腳步聲,更顯得此處靜寂得陰森可怕。
靈貓行至通廊的盡頭,伸手輕推開沉重的青銅門,門環上的鏽跡隨著門的移動扣在雕紋的青銅面上,發出清脆刺耳的嘯鳴。她身影微動,瞬間閃進門中……
“城門下救起的孤兒……城破時跳下角樓的帝王……”點點同淡清秋騎在靈狐的背上,向清嵐國趕路的途中,聽雲無心說起近日來的夢魘,總覺得哪裡很熟悉,不由在口中喃喃低語,試圖溯回至記憶深處追尋蛛絲馬跡。
淡清秋駕馭著靈狐緊跟著前面不遠處天璣子的背影,“孤兒和自刎的帝王我未曾聽聞,倒是玄衣少年和黃袍青年的情景,聽著卻像是幼年家慈曾講過的故事……”
雲無心聽到如此說,操縱身下斑斕猛虎跟上來,“小姐不妨說與在下聽聽?”
“本也是無稽之談,但方才聽公子的描述,這玄衣少年,倒和川國開國皇帝——雲飛揚身邊的謀客有幾分相似,說起來,這位開國皇帝還是公子先祖,想來該是比我清楚了。”
雲無心搖了搖頭,“在下記事以來便跟著師父,後來寄養清風村中師父也甚少提及先父的事情,對祖輩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了……”
淡清秋頷首瞧著雲無心落寞的神情,不免也傷感起來。師父主張道法自然,平日性子便淡泊,淡清秋生在兩朝名家,養尊處優之外也沒少讀過家中典籍,故而對這昔日皇族雲家的過往也瞭解一二,細算下來,曾經坐擁四海的川國之主,一朝傾塌,如今雲家遺脈除了雲無心,想來卻也再無二人了。
點點轉頭看到淡清秋眼中的波光,莞爾出言,“清秋姐姐說的可是那位琴書雙絕、傳聞破軍轉世的奇才先生?”
靈貓翻掌催動靈力,掌心驟然升起一團磷火,隨著她將掌中磷火向身邊的燈檯上打出,青藍色的火焰沿著隱蔽的暗道迅速燃燒起來,不時便點亮了整個大殿。在幽明的火光照耀下,只見這大殿的地磚如同琉璃一般光潔透亮,映著殿堂上方盤根錯節的枯藤,那枯藤虯曲盤生,遮天蔽日,只看到大殿盡頭一把石椅,上面坐著一個枯瘦的老者,鬚髮盡白,長髮自然垂落在石椅周圍,在磷火中異常醒目。
“先生。”靈貓略微附身行禮,形態恭敬。
“可是來了……”沙啞的聲音自大殿中央響起,可這老者唇齒卻未動分毫。
靈貓微微垂下頭,眼神卻不自然地轉移到右下角,略有不快,“是,算他們聰明,再一柱香便要到了。”
“嗯……”老者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喉中微微回應,就許久不再發話。
靈貓看向殿中的老者,眼角噙了霧,半刻卻欲言又止,轉身便要離去,卻被老者叫住。
“那些孩子,回來幾成……”
靈貓沒有回身,微微側頭,“算上山下纏鬥的,不足五成。”
“在這四國分庭抗禮之前,夢想大陸曾有過一統四野的局面,雖然短暫,卻也是歷史上甚是難得的和平時代。這個時代的國號叫‘川’,意在川流不息,世代相傳。而建立川國的人,便是無心哥哥的祖輩雲飛揚,世稱‘飛揚皇帝’。”
點點曾在自家族中的典籍中熟讀過夢想大陸的歷史,出於對英豪傳奇的嚮往,更對這些英雄人物的記載和軼事很感興趣,而雲飛揚,自然是這些英雄人物中,不可不提的代表。
“相傳,飛揚皇帝幼年便展現了不同凡人的資質和武力,因著少年心性,曾多次展現世所罕見的絕技本領,自此在鄉鄰間聲名遠播。彼時恰逢太息之戰告捷,夢想大陸百廢待興,權欲之徒借此滋事,雲飛揚召集各方能人異士,不過數年便平定亂局,建立了川國。當然在這個過程當中,要提飛揚皇帝,便不得不提一個人,那個人,便是奇才先生。”
“奇才先生?”霹靂火護著千幻蝶行程頗慢,方追上來,聽點點說的故事倒不覺得乏味。
“是的,首先這位奇才先生的來歷便是個謎,有說是破軍星落主動尋到雲飛揚的家門,也有說這位先生是為了報昔年之恩,眾說紛紜卻也無一定論。但能肯定的是,在雲飛揚四方征戰的數年間,一直有一位身穿玄衣的先生跟隨左右,出謀獻策、掃平障礙,立下不少奇功。傳聞這位奇才先生不僅足智多謀,擅長琴藝和書畫,更有一番尋常謀士沒有的本領,奇才先生和飛揚皇帝的戰績,可謂是那個和平時代最廣為流傳的佳話!只可惜……”
點點說到這裡,暗暗看向雲無心。霹靂火直性子,卻正聽到盡興,“可惜什麼啊?”
點點歎了口氣,“可惜川國建立沒多久,便因某些原因內部瓦解,四方異徒趁機瓜分疆土,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飛揚皇帝戰至力竭,奇才先生也不知所蹤了……”
詡然峰上,老者聽到靈貓的回答手指輕微顫動,半晌終於睜開了雙眼,渾濁的瞳孔中古井微波,卻依稀能見到一星半點的精光透射而出,在微弱的光線中更顯明亮。
“去吧……”
靈貓退出大殿關上門,沿著來路相反的方向緩步,突然察覺不對,回身尋息一探,頃刻將角落一顆頑石擊得粉碎,碎石滾地卻瞬間化作紫色的星屑。
“拙劣的障眼法。”話畢,靈貓闔眸拈訣,感知到方位後化形追擊,半路便將來人攔截下來。
“竟然是你。”
紫嫣然止住身影,“瞧不上人類,我倒以為貓族的頭腦能有多靈光,卻不想連我的追蹤術也察覺不出。”
靈貓笑了,“在這裡將你解決掉,也為時不晚啊。”
清嵐國天蒼城。
雲無心一行人趕到天蒼城時已近黃昏,本該是霧氣彌散的時辰,此刻卻嵐煙不絕,斷壁殘垣的城門下,殘喘不息的餘火將大片的土地燒得焦黑,夕陽普照之下,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天璣子拈訣勘察,“此處魔氣猖獗,看來是明月城那夥魔兵的來源之地。不過老夫勘察這方圓百里除了魔氣,還有幾處異常紊亂的靈氣在擾動,恐有人正在鏖戰。”
雲無心四顧,遙指著一座絲毫不起眼的山峰,“有笛聲,前輩所說靈氣擾動之地,可是那個方向?”
“方向確實無疑,可這笛聲……卻未聞呐……”天璣子和眾人側耳細聽,只聽得烈火焚燒的獵獵風響,哪來的什麼笛聲。
“這笛聲,卻和夢中的琴音很是相似……”雲無心喃喃念道。
點點站上一處高臺,“這方向倒像是清嵐國皇室陵墓的方位。”
“皇室陵墓?”淡清秋倒是知道這清嵐國的開國皇帝似乎和雲家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這只有雲無心才能聽到的笛聲又和眼下的事端有何關係呢?
霹靂火祭出長槍,“既然沒有頭緒,索性去這陵墓探一探,捉到這笛聲主人問問便是。”
清嵐國的開國歷史並不光彩,想當年川國一夕分裂,彼時還只是一處蠻荒之地家督的拓跋頤挾持雲飛揚長子,以川國皇室血脈的名號建立帝國,又以這位落拓皇子的名字立起國號,自此才有了這群山上的霧都之國。而這霧都之國的皇室,自然也註定是失意一生,身後陵墓也僅是擇一處荒山罷了。
這處埋葬雲飛揚長子——雲清嵐的荒山,便是詡然峰。
山腳下,赤目獠牙的魔兵正肆意弑殺,極致的貪欲驅使著它們瘋狂的意識,支配著它們強大的生命體饑渴地尋找著鮮血的味道。幾個尋常少年模樣的人此刻就在與這群餓鬼頑抗,魔兵鋒利的獠牙刺穿少年身體的時候,血飛濺到石壁上,很快便將石壁上“詡然峰”三個字染成了紅色。
霹靂火飛奔至此二話不說便祭出了長槍,橫槍快掃,擊退數個魔兵後,附身去探這受傷的少年。少年胸口已然豁開一道口子,他抓著霹靂火的肩膀,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霹靂火感覺到他想說些什麼,可是屏足力氣張口,便湧上來滿口的血,頃刻便斷了氣。
天璣子率領雲淡蝶三人四方設下法陣,支援這幾個手無寸鐵的少年同時,卻也驚奇發現了一個困擾他們許久的秘密。
這幾個少年雖然衣著普通,但卻個個使著詭譎的秘術。之間他們掌中催動暗紅色的靈氣,匯聚指尖後凝成飛箭祭出,待魔兵血耗神虧時,便兩手掌相對,硬生生將一團黑氣從魔兵體內吸出,然後盡數引渡到自身上。
天璣子眉頭一鎖,“這可是致命的反噬,是誰教的他們這等禁術?!”
雲無心定睛去看,引渡了魔氣的少年身形迅速枯槁了下去,雙眼隨即變得猩紅,形態正是那晚襲擊霹靂火的傀儡模樣。
“原來,這便是明月城傀儡的由來……”雲無心暗自開口,卻被霹靂火聽了過去。霹靂火一槍挑起一個魔兵釘在石壁上,“所以那吸食精血的人就是他們?這是一命換一命啊!”說著霹靂火飛身上崖,腳踏著魔兵的頭欲要越過這群魔兵,阻止這種極端的秘術。
這時,一陣笛聲突然從遠處傳來,雲無心聞聲去看,只見紫嫣然從一處山洞飛出,雙手不忘設下密網,可隨即追出的身影頃刻便將密網掙破,躍然翻出後單腳佇立在枝頭,一支玉笛奏出了雲無心熟悉的旋律。
紫嫣然被這笛聲攪得心煩,靈氣在體內四竄,眼看便要從半空跌落下來。
千幻蝶見此不由驚呼,“師姐!”
天璣子卻也不看她,怒眉劍指,將紫嫣然護了下來。
“是那只靈貓。”雲無心出言提醒天璣子前輩。
天璣子聞言,“劣徒頑劣成性,不知是何處得罪小友了?”
“素來聽說陰陽宗師承教名門,法度森嚴,不曾想,教出的徒弟卻著實喜愛聽人牆頭的梁上勾當呢。”
紫嫣然被天璣子的術法縛住,全身動彈不得,嘴上卻不肯服軟,“如此氣急敗壞,倒不像那日一般惺惺作態,怎麼,陰謀被看穿惱羞成怒了嗎?”
天璣子看出這靈貓靈力異常渾厚,此刻囿於法陣又脫身不得,聞聲一掌祭出重重打在紫嫣然左心,瞬間讓她嘔出一口心血,掌風餘力震徹心脈,一時痛苦萬分。
“天璣子前輩,這些少年如何是好?”淡清秋說話的功夫,法陣下的少年已將魔兵的魔氣盡數引渡到自身上,眼下個個形同傀儡,手掐著脖子,用僅存的一絲理智掙扎著。
霹靂火在打鬥中也漸漸發現,魔兵不比人類,即使削斷了脖子也能迅速復原,頑強程度卻比傀儡更盛,若不是這幾個少年引渡魔氣,此刻力竭,若被魔兵有機可乘,後果卻也難料。
天璣子等人收下法陣的空當,少年們已然呆立不動了。靈貓玉笛一橫,剛要催動靈力便被雲無心阻止,“你要做什麼?!”
靈貓放下玉笛,緩緩道,“你以為這是什麼法術?李代桃僵,移花接木,魔氣一旦引渡入體,便是神仙在世也難醫,施下這個術,他們就已做好覺悟了。”話畢,靈貓想起明月城中早已犧牲的數百人,心中難免戚戚然,但正如她說的,這門秘術,入門時,便已將生死隔在門外了。
“等等!”雲無心面向天璣子前輩附身作揖,“前輩,晚輩斗膽,那夜曾見高足用淬羽洗滌魔氣,不知這些少年的興明,可否得前輩搭救?”
千幻蝶幫腔,“師伯……”
天璣子撫須搖頭,“並不是老夫不肯幫忙,淬羽原屬暗器一宗,淨化降魔之功效雖有,卻對本體傷害極大,那夜的傀儡強行淨化,結果你們也看到,如今這些少年將死未死,能否奏效,尚未可知啊……”
“無論成敗,但請前輩盡力一試。”
天璣子看雲無心堅決,那靈貓想來同這些少年也相識,此刻並沒加阻攔,想來人命關天,便應了下來。
天璣子祭出淬羽後念動口訣,催動淬羽浮於半空,“蝶兒,清秋,你二人為我護法,謹防這少年喪失心智,干擾作法。”
“是。”淡清秋和千幻蝶應承,同時拈訣施法。
雲無心心系笛聲,借這個空檔便想問一問這琴音和笛聲的淵源,卻還沒等動作,便只聽虛空響徹巨大的轟鳴,將夜的半空被平白撕開一道裂縫,無數魔兵被一個身著熾焰鎧甲的魔將率領,從裂縫中竄出,直逼詡然峰腳下的眾人。
霹靂火和雲無心率先反應,迅速和四起的魔兵陷入苦戰。點點靈力微弱,此時見狀況突發,隱了身形打定了主意。只可憐天璣子催動淬羽中途不得不強行逆轉經脈,驟停下來強壓不下噴薄的靈力,尚未出手邊自損了三分。
魔將凜凜威勢直下,猙獰的面目率先捉住了淡清秋的脖子便要扭斷,雲無心背後突襲,霹靂火側面長槍疾刺,引得魔將不得不放手躲避,危難中救下了淡清秋。魔將卻不甘心,反手便將長矛徑直貫入了雲無心的胸口。
雲無心尚未反應,剛要低頭看胸口的長矛,便被魔將一掌推至石壁之下,強大的掌裡讓雲無心一陣耳鳴,眼前瞬間開始模糊起來。可奈何身邊魔兵太多,霹靂火等人均是自顧不暇,好在天璣子經驗老道,雖不占上風,進退之間卻也能和這魔將周旋起來,一時將魔將拖住了。
險些失去知覺的雲無心突然覺得被人扶起,勉強睜開雙眼,卻是點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趁魔將不察,點點將雲無心扶起,藏身方才靈貓和紫嫣然打鬥的洞口處。
靈貓此刻隱蔽身形從洞口向外觀察,自知長久纏鬥下去,絕非良計,回身看雲無心的樣子,附身下來手握長矛,稍要用力便引得雲無心嗆出了幾口黑血。
“不好,這矛上沾了魔氣貫了肺腑,輕易怕是不能拔出。”
點點急忙詢問,“不知姐姐可有高人相識,能救一救他,他是雲氏唯一血脈!”
點點見清嵐國少年們自毀式的術法和方才情形,便知靈貓沒有敵意,結合雲無心的夢境和靈貓玉笛的旋律,心中便猜到了六七分,只是答案尚不明朗,還需確定。
靈貓果然一聽是雲氏血脈便露出一絲緊張,側身將雲無心扶起,也不二話,“跟我來!”
天翻地覆般的眩暈後,無邊無際的黑暗突然自雲無心的眼前閃起一絲微弱的光線。雲無心神識遊走,飄飄蕩蕩順著光亮的方向躊躇前行,卻在將要抵達彼岸時被人一把拉住。
“噓!”少年一身白衣,面容俊朗平靜,看起來神采非常。
少年上下打量雲無心後就滿意地笑起來,“已經長這麼高了,不知道清嵐長到你這個年紀,和你像不像。”
“你是……”雲無心極度想要開口,出聲卻異常艱澀,耳邊嗡嗡直響,根本聽不清自己說出聲沒有。
“別說話!”少年拉住雲無心就要往回走,“你去那個地方幹嘛,你不屬於那個世界,跟我來!”
雲無心心智略有些混沌,並不知道前面是什麼地方,聽到眼前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如此說,便打消了前行的念頭,他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人有說不出的信任。
黑暗中少年拉著雲無心一直在奔跑,期間雖不多話,雲無心腦海中卻閃過許多記憶片段。
城門朱牆下,他騎在高頭大馬上,低頭笑問馬下衣衫單薄的小乞丐;
暮春庭院內,他嚼著甘甜微澀的藥草,枕著手臂一邊看死角的天一邊向屋內喊話;
歲末冬夜時,他擦去劍上敵寇的鮮血,收斂肅殺的眼神步入冷香盈室的書房;
冰雪消融後,他收起含了棺木壽材的藥方,走近琴音如縷的將亡人;
火光殘月中,他妥善安放將軍的頭顱,用長劍抵著腰背屹立不倒,眼神輕蔑。
記憶中的這些畫面,他扮演著眼前的少年,經歷著少年經歷的一切……
“喂!”少年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他雙手搭在雲無心的雙肩,認真盯著雲無心看了好久,“就送到這裡吧,前面的路我過不去了,你自己走吧!”
少年眼睛發紅,低頭勉強擠出一個慘白的微笑,他說,“你來得太早了,回去之後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可能會很艱難吧,不過可別丟雲家的臉啊,哈哈,我會守在這裡的,等著你……”少年將雲無心用力向前一推,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等著你來,一起走。”
雲無心毫無防備地被少年推出去,卻突然醒悟眼前這個人便是困擾他許久的夢魘中人,也是和他有著密切聯繫的自家人,這個少年,便是那個一統川國的傳奇,雲飛揚的年輕模樣!
在少年雲飛揚逐漸變得遙遠和模糊的時候,雲無心突然聽到他大喊,“回去告訴他,我知道他錯了!他定要親自謝罪才能銷業!”
江山多風雨,萬里隔重關。墳上荒土,血淚等閒,猶恨夢魂歸不喚。
生死也傷神,多年驚魄無人問,身棲樓寒。
早知鏡中幻月,水中飛花,聞琴還覺淺。
此生長生,此燈長明,閻羅十殿無姓名,不夜酩酊。
恍惚間雲無心仿佛又聽到了那陣琴音,只是依稀和此前不同,曲調更加激越,幾句念白也頗有鐵骨冷冽的意態,雲無心奮力睜眼,隔著血紅色的光幕,卻看見一個闔眸垂手的蒼然老者,白髮幾乎覆蓋了整個身體,半點生氣也無。
“可見到他了……”老者情緒平穩地發聲,又是唇舌未動。
雲無心這時才發現自己正被一股強大的靈力包裹,胸前的傷口也在緩慢地復原中。而老者說的人,想來便是雲飛揚了。
“見到了,”雲無心掙扎坐起身,他注意到有一股靈力正源源不斷地從老者身上傳輸過來,內心恭敬,“前輩想來便是奇才先生罷。”
老者眼皮微微顫動,“好久沒有聽過這個稱謂了,卻沒料到,最後一次聽,是從他的後人口中。”
靈貓眼看著先生過渡靈氣的術法和對付魔兵的原理如出一轍,卻自知面對雲家後人,先生絕不會坐視不理,內心正忿忿不平,此時難免出言解釋,“先生自責才淺,未能護好先主,已是多年不讓提起這個稱謂了。”
“先生出身貧寒,幼時有幸被遊歷歸來的雲飛揚搭救,此後便奉雲飛揚為主,得雲飛燕賜名‘玄微子’。後先生為助其平定四方戰亂,一心鑽研縱橫捭闔之術,多年征戰無一敗績,也因此染上頑疾,藥石無醫。後川國諸侯合謀四起,在那場戰役中,雲飛揚身隕,先生將所有過錯歸結到自己身上,修習本就洩露天機的術法,換取多於常人的壽命,盤踞在先主後嗣的陵墓中,一心等到時機光復川國。”
靈貓看老者沒有阻止,索性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她不想在最後時刻,他留給世人的形象還是詭譎陰沉的樣子,她要將她眼中的先生,告訴所有知情人,告訴他們,他依舊是那個琴書雙絕的奇才先生,肝膽可鑒!
“可是魔族的甦醒遠比先生預料的快,魔兵的生命力你們不得已的情況下,先生只好暗自召集被魔族先遣軍隊滅門的孤兒,修習一命換一命的術法……這之後的事情,你們也便知道了。”
點點聽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由感歎,“書中提到,川國那場明月城之戰,大火連燒了七日,雲飛揚前輩以一人之力對抗叛軍,身下的屍體堆成血山,最後力竭也不曾倒下,場面極其壯烈。”
殿前座上的老者緩緩睜開眼,輸送至雲無心身上的靈氣也終於停了下來,“那便是他了,是他的宿命,如今,這也是我的宿命。”
雲無心自覺已被先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在點點的攙扶下單膝跪地,“先生是晚輩先人的故人,便也是晚輩的長輩,救命之恩,請受晚輩一拜。”
玄微子微微閉眼,“先主於我,亦主亦友,大皇子清嵐早逝,自以為川國皇室該是無後了,此番遇到你,是機緣,想來也是他在天之靈,想銷一銷我的孽障罷。”
“我當是什麼,和師父雲遊這幾年那林中的果子、山下的泉水想來也不知道偷了多少呢,為這五臟廟的事,算不上偷,來日再做果報銷了便是。”
玄微子耳邊依稀卻又響起初見雲飛揚時他說的話,想來今日,便是該做果報的時候了。
突然,雲無心三人腳下的地磚徒然變得透明,整塊地面如同一面鏡子映出雲端的景象,隨著月光下的雲層撥開,呈現著天璣子等人和魔將纏鬥的畫面。
“魔界與這片大陸的通道已被打開,今後會有更多難以應付的魔族出現,今日我以半身靈氣贈故人之子,餘下半身與那魔將同歸,他日山河若有變動,便靠你們了……”
“先生!”靈貓雙膝跪地,她想要出言阻止,但理智告訴她,此刻唯有玄微子方能與那魔將抗衡。
誰都怪不了,怪只怪,自己太弱了。
弱到連犧牲,都絲毫影響不了戰局。
雲無心眼看著玄微子垂地的白髮隨著靈力迸發而飄起,暗紅色的靈力自玄微子的頭頂彙聚,之後飛速傳輸至山腳下那數個已形容枯槁的少年身上,經由玄微子的靈力注入,那幾個少年渾身發著紅光,雙眼充斥金光,他們右手的動作如出一轍,反手一握嘯出一把暗紅色的靈劍,身勢移形換影,將魔將死死包圍在劍陣之中,少年將手中靈劍祭出,同時左手打出掌風,用靈力控制魔將無法動彈,所有靈劍匯合成一把巨劍,自魔將頭頂,有如泰山之勢俯衝下來,強大的靈力波迅速向四周震盪,所有觸及的魔兵都在這場波動中被靈力催化,伴隨著魔將共同碎裂成夜空中的星屑。
而在熾烈的白光消散之前,那幾個被玄微子用靈力催動的少年魂魄也離開軀體,在逐漸上升的過程中,一一向玄微子身在的方向拱手揮別,直至魂魄最終變淡消失。
雲無心目睹著腳下的情形,突然被玄微子身上發出的白光刺痛雙眼。
恍惚中,他看到一個背著七弦琴的玄衣少年自遠處走來,不苟言笑,舉止自持,走近後拱手作別,“果報銷了,該是去見他的時辰了。”
雲無心想起來雲飛揚的話,此刻盡數轉達。
玄衣少年笑了,“這話應是在怕我自知有愧,不想我避而不見了。”
玄衣少年最後一眼看著雲無心,“身後別無長物,能留給故人後輩的不多,這一派名曰‘鬼谷’,術法在方才醫治中已傳授於你,想來多年激進,以命易命的術法果真是我錯了,但稍加改良,除魔克敵卻有奇效,日後傳承的重任,便交予你了。”
“昔日城門搭救之恩,曾以山河贈故人,心謀天下良久,也該歇歇罷。”
玄衣少年說完轉身,隨即耀眼的白光消散,幽暗的大殿上所有光源盡數熄滅,周圍立時陷入一片黑暗中。
詡然峰山腳下的幾人坐地恢復靈力,遠處山邊厚重的層雲後,晨曦的光微微露面,一絲金色的光從大殿破損的屋頂上陸續斜射下來,照耀在空空的石座上,安然,寧靜。
雲無心和淡清秋站在詡然峰的山頂,看著霹靂火等人將山中收留的明月城城民一一放出來。
“原來前輩早已妥善安置明月城的這些百姓,此番犧牲的,都是前輩自己的弟子……”淡清秋聽聞雲無心在陵墓中的事情,徒然感歎。
雲無心輕撫胸口,“玄微子前輩一生忠義,沒想到在那個時代,有此等悲壯豪邁的故事。”
淡清秋點頭,“前輩將鬼谷之術傳給你,想來也沒有遺憾了,只是此樁事雖然告結,卻依舊留了許多謎團沒有解開。”
是啊,雲飛揚身邊的奇才先生便有如此奇異的術法,而作為曾一統大陸的雲飛揚,他的絕技和秘密卻依舊沒有人解開。魔界的蠢蠢欲動和大陸的岌岌可危已經迫在眉睫,下一次危機何時來臨?屆時又該如何應對?一切未知數都心照不宣地橫在幾個少年的心口。
雲無心站起來,他看著魚貫而出的人有序行走在山間的路上,堅定地目光注視著遠方,“謎團終有解開的一天,吾輩的力量也終會在先輩倒下後壯大起來,這樣的夢想會如同星火彙聚成最剛健的意志,幫助我們完成先輩未完的使命。”
他側過頭,對著淡清秋燦然一笑,“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也有著一群為夢想而不懈努力的人,因為有我們的存在和戰鬥的意志,在永無止境的路途上守望春秋。”
遠方的朝陽自東方露面,繼而跳躍,升起,直至熾烈成耀眼的光點。未來未知的夢想大陸此刻就像帷幕後三面觀的戲臺,等待鳴鑼開場,等待四方來客,等待具備無限可能的少年們,繼承未亡的意念,淩寒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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